编者按:
花甲又添四十岁月,古稀再增三十春秋。
1月12日,农历十一月二十九,是余书习先生的百岁生日。当天,我县有关领导前去探望,送上了美好的祝福。
余书习先生是三弦书市级代表性传承人,也是当前我省资历最深、年龄最大的三弦书代表性传承人,有“曲艺活化石”之称。值此,本报特编发平顶山市曲艺杂技家协会副主席杨振伟日前对余老的采访文章,以飨读者。
余书习在自家院中弹唱 资料图片
提起宝丰县这个老字号的“中国曲艺之乡”,人们马上会联想到每年正月十三声势浩大的“马街书会”。如果是书会的“老主顾”,还会问:“余仙儿”在哪?“仙儿”是对德高望重者的尊称,大家口中的“余仙儿”名叫余书习(又名:余成义),一位被称作曲艺“活化石”的平调三弦老艺人。按当地上了岁数的老人按虚岁纪年的风俗算,打过新春已整整一百岁!说起他的曲艺人生,那就是跨越一个世纪的三弦艺人命运的缩影。
一
藕从莲生,树由根起,寻朋访友,先问祖籍。县城东周庄镇耿庄村,近看有水、远望有山,一个普普通通的中原村落。1921年农历十一月,余书习就出生在这里。都知道庄稼人土里刨食、以种田为生,但老余家却没有地,父亲还双目失明,日子的艰难贫苦可想而知。一家人靠什么过活呢?好在大他19岁的大哥余书成会唱三弦书。余书成师承宝丰最早的三弦名艺人尹怀勤,得到老师真传,加之弹唱天赋也好,颇有人缘,年纪轻轻已小有名气。大哥走街串巷说书挣钱,换来一家人吃喝穿戴、柴米油盐,风里来雨里去奔波卖艺虽说没有结余,但生活总算过得去。
打记事起,余书习就对大哥很崇拜,也不知道他弹的那叫啥家什、唱的那叫啥腔调,就是很中听,还能赚来钱,怪有本事哩。大哥在家练习弹唱的时候,他就瞪大眼看着,左手摁的那儿、右手拨的那儿,搁哪个音儿张嘴唱,暗暗记在心里。大哥放下三弦干别的去了,一看有机会,他就照葫芦画瓢试摸起来。起初大哥没有在意这个“老稍儿”兄弟的“淘气”举动,后来见他越来越有模有样了,才打算领他“上道”,那年余书习七岁。大哥说是教他,但天天都得到外面忙活演出,真正回到家教他的时间并不多。大哥只是把要紧的诀窍“点拨”一下,剩下的就靠自己用功了,真真的“大哥领进门,修行靠个人”。
都说余书习是天生该吃说书这碗“艺”饭的,弹三弦一点就通,小段子一听就会。其实是脑子好使、又肯用功、还会琢磨。这种天赋、悟性与勤奋,演绎出他在人们心目中很多事都能无师自通的与众不同。别说唱词了,就连算卦先生的“卦上说……”余书习也能烂熟于心、脱口而出。在成年后,余书习唱《何文秀私访》时,就破天荒地加入了一段前辈艺人们都没有使过的“算卦”桥段,印证传言不虚。“您都来算卦、都来讲命,我是远方来的先生,一不留情、二不奉承。有卦早算、有磨早锻,有卦不算,家里神鬼乱窜,有磨不锻,只下麸子不下面。锅里煮豆不烂,老鼠偷喝您的生鸡蛋……”这惟妙惟肖的江湖口儿,没有点“童子功”台上演不出那个“范”哩。
说也奇怪,余书习没有进学堂上过学,却繁体字、简体字“通”认,能编会写,会打算盘会算账,还会给人写牌位。当然,这都是后话。众人都看到余书习在人前显贵,没人见过他搁背地受罪,打小苦苦记词、学唱、练弹三弦、敲八角鼓和铰子的心酸与甘甜只有自己心知肚明。那年月没有录音录像,民间艺人又不懂乐谱,学艺全凭脑子死记,一番番反复练习、慢慢摸索,余书习掌握了三弦的指法,能够弹出一些曲调来。有时候他还会跟着大哥的演出团队去帮忙,看的多了、练的多了,会的自然就多了,自己想要的调门儿都能很顺手的信手拈来,熟能生巧嘛。
二
有宝不献等于无宝。有点小能耐了,余书习开始央求大哥让他上台。经不起再三“哀求”,大哥终于同意了。那年的正月十三,14岁的余书习在马街书会上“首秀”。第一次演出的情形刻骨铭心,余书习至今仍记忆犹新:“紧张的不得了,一边唱着,一边想着啥腔啥调,生怕忘词出差错。”看热闹的观众直叫好,但余书习不敢松口气,得看能不能过得了大哥那道关。大哥没有说什么,微微点下头。哦,顺利通过老师验收,“首秀”成功!也就是从那年开始,每年的正月十三马街书会、三月三的上巳年会,余书习几乎都没有缺席。1999年,他以2000元的书价得中马街书会“书状元”。
十八岁那年,余书习成亲了。已经能凭说书养家糊口的余书习天天跑场子,活跃在方圆十里八乡。回到家里,吃罢饭也常常弹上一曲、唱上几句。没想到一来二去,妻子竟然被“熏”会了,也能唱些段子,而且像模像样。干脆在家里你唱我弹、妇唱夫随吧,正所谓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啊。“但那个时候人都封建,女人家不兴在大庭广众抛头露面。要搁到现在,我出去演出一定会带着她。”余书习不无遗憾地说。
1957年,宝丰县集资兴建曲艺厅,余书习闻讯没有犹豫积极参与,为创办这个说唱艺人自己的演出阵地出力。1959年宝丰县成立职业曲艺队,大哥挑头当队长,余书习任会计。余书习和“队友”们分工搭伴分别外出表演,还摸索着在三弦书的伴奏上加上了琵琶、扬琴和二胡等乐器,果然听起来层次更丰富、音乐更饱满,整体效果不赖。作为县里的专业曲艺队,唱一场有五块钱的收入。“那时五块钱可不少,国家干部每月才三十多块钱。”余书习回忆道,“那些年年轻,曲艺队到处演出。比如要到企业去演了,根据曲艺队分工,介绍信一写,你去哪、他去哪,分成几个小分队各自去演。到哪都管吃管住,但吃人家一顿饭,得给人家四两粮票、一毛钱。”
三
由于各种原因,曲艺队曾一度中断好多年,若干年后再度复出的时候,余书习就是当仁不让的队长了。在曲艺队把唱三弦书当正式“工作”的那段岁月里,是余书习艺术水平飞跃提升的黄金时期。1964年参加许昌地区组织的文艺汇演,余书习创作、演唱的三弦书《俩会计》受到领导专家和观众一致好评。其弟子李春营说,由于年代久远,原来的唱词已经遗失,但内容还记得。《俩会计》唱的是两个会计工作态度截然不同,一个兢兢业业、严谨认真,一个马马虎虎、敷衍了事。他俩同时喜欢上了一个姑娘,经过一番考验和周折,姑娘选择了前者,一个颇具现实教育意义的段子。1974年参加宝丰县的曲艺汇演,余书习演唱新编的三弦书《一只鸡》一举夺冠。
经过常年演出的打磨和历练,余书习逐步形成了唱腔浑厚圆润、拖音韵味悠长、吐字清晰准确、台风稳健干练的特点。《宝丰文艺》曾这样描述余书习的表演:“看,一段表演开始了,只见他,脚蹬木梆,手拨三弦,进入前奏,不一会儿,便渐入佳境,神态自若,面颊微红,十指灵活,双唇启动。手起指落处,三弦音响如珠落玉盘,清似泉响山涧。吐纳呼吸间,唱腔圆润韵味悠长,音调随起承转合而高低,表情依喜怒哀乐而变换,文腔舒缓悠扬,婉转悦耳,武腔急促有力,摄人心魄。当情节紧张时,连唱带舞,尤其是那铰子上的红绫,鼓子上的丝绦鼓穗,能随着他的挽、拉、甩、抛,左盘右旋,上下飞跃,配合书情不断变化,大大增添舞动感和形式美。”
在曲艺队停办的那些年,余书习的演出没有停歇。“三皇人根之祖,置下乾坤之土,身披槲叶渔耕读,与人造下幸福。留下琴棋书画,才然有了说书,怀抱三弦道今古,解劝老少民妇……”三弦艺人定场的“西江月”给了他不少慰藉。离开曲艺队后,余书习又回归到了“自己的三弦自己当家”的自由状态。四十多岁年富力强的时候,余书习让不到20岁大儿子余泮宏跟着自己演出,一来路上有个伴,一来让这个“半大小子”在演出中操练三弦、学习演唱。那个时候余书习的三弦书已经唱响了,在整个县城及周边地区颇有知名度,经常有人来请他前去演出,台口不断,自得其乐。
四
从14岁登台至今80多年来,余书习演出的足迹不仅遍及河南省各地市,还到过湖北、山西、陕西、河北等省份。不管到哪,他不只是演出,还注意观察当地的人情世故,虚心与同行切磋交流,学习别的曲种的唱法、弹法、演法,把适合自己的拿过来,消化吸收后融入到三弦书里。“我们这些民间艺人就是要走到哪学到哪。”有一次省里组织艺人集中学习,当时长葛县、许昌县等好几个县里的曲艺队都慕名邀请他去讲课教学生。余书习回忆说,“其实也谈不上去教他们,就是一起交流交流”。岁数越大越明白,曲艺文化精深博大,虽然都是三弦的说唱,但是各地唱法还是有区别的,和其他的艺人在一起弹唱时,自己也会学习别人的唱法,艺人一辈子都得这股劲,取长补短,活到多大、学到多大。
既然学,就得博学,耄耋之年的余书习还玩过“跨界”呢。2008年,一部名为《挂帅》的电影拍摄期间,编导找到他,让他客串个角色。电影是现实农村题材的,讲的是一个古老村落在推举挂帅能人时新思想与旧观念冲突的故事。情节起承转合之处,清脆灵动的三弦声由弱到强,仙乐般的触及观众的耳鼓,一下子就把人们的思绪带到特定的情境里。随着镜头的切换,碧绿幽静的河边小林间、聒噪喧嚣的临沣寨墙上,“余仙儿”操着三弦吟唱的实景画面映入观众视野,原汁原味的平垫三弦书娓娓唱来,道出辈辈相传的老俗话……这个为余书习量身打造的角色成为电影的亮点,更是编导对这位老艺人的敬意。
也是在2008年时,三弦书被列入第二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听到这个消息,余书习觉得些许欣慰。2001年开始,平顶山学院音乐系开办曲艺表演专业,余书习全力支持徒弟李春营作为特聘教授,为喜欢曲艺的大学生讲课,专门普及三弦书知识、传授演唱伴奏等表演技法,四年培养出40多位年轻演员。2013年,余书习被评为平顶山市级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三弦书传承人。在县政府的帮助下,余书习在耿庄村自己家里创办起了平调三弦书传习所,义务向曲艺爱好者传授技艺。
五
余书习的家是典型的豫西农家院落。那块金底红字的“平调三弦传习所”牌匾挂在门口,格外醒目。每天一大早,“余仙儿”就起床了。只要不是雨雪刮风天气,他都会出门,在离家不远的庄稼地边、村头、大街上“悠”(散步)上一圈。吃过早饭,伴着清茶的氤氲,拨弄起与自己如影随形一个多甲子的三弦,当属“余仙儿”最惬意的时光。是啊,对于余书习来说,每天弹上几曲,不仅仅只是他几十年来养成的习惯,更是因为三弦已经成融入他的骨肉血脉之中,听不到三弦的音韵,就跟丢了魂似的。
大儿子余泮宏说,父亲已年近百岁,但对三弦书的热爱依然很深很深。只要有人来请、有地方需要,他还是会毫不犹豫地去演出。
2005年6月,余书习参加河南省文化厅在河南人民会堂举办的“魅力宝丰”民间艺术展演专场晚会演唱三弦书。紧接着,应邀到河南电视台“梨园春”节目的舞台演出。
2014年9月,参加了在北京民族文化宫举办的向人民报告——庆祝新中国成立65周年暨“说唱中国梦”优秀曲艺节目展演、河南曲艺专场马街书会演出活动。
2019年马街书会上,余书习带着余泮宏现场为大家表演新编三弦书《马街书会诵唱廉政》,并为平顶山学院的大学生讲授三弦书的渊源和表演弹奏技巧。
2020年九月末,参加第十届中国曲艺节河南省优秀曲艺节目专场演出。
2020年10月河南省非遗曲艺展演周期间,宝丰县国家级说唱文化生态保护实验区专场汇演在河南艺术中心文化广场举行。余书习偕同他的弟子李春营、杨翠萍和青年演员陆文娟徒孙三代同台,拆词分角联袂演唱《劝闺女》,虽已百岁,但依然气息充沛、韵味十足。赢得现场欢声雷动。
说也奇怪,由于年事已高,余书习腿脚不如前些年灵便,耳音也不太好。但只要抱起三弦,立马跟换了个人似的,精神抖擞、神采奕奕!
很多人打听余书习的长寿秘诀,余泮宏和盘托出:“说书唱戏就是良药。他经常说说唱唱,很少生气,从不和别人攀比,再苦再累都任劳任怨,啥事都看的很淡,没有啥事搁心里过不去的。我觉得这就是父亲的长寿秘诀。”
六
其实,余书习真有一个放不下的心结,那就是他最牵挂的三弦书的传承。“我带徒弟,徒弟再带徒孙,这就一茬接一茬的续上了。”他说自己家已经四世同堂了,打算培养自己的重孙子,“等过几年孩子大一点儿了,能拿得住三弦,让他也学着点,把这门艺术传承下去。”
余书习不糊涂,知道在三弦书传承发展的道路上,他并不是单枪匹马,有一群为此而奔走的“同道中人”。中央电视台社会与法频道《夕阳红》栏目专程为余书习制作专题节目;平顶山市文联、群艺馆,宝丰县文联、非遗保护等部门为他录制了《劝闺女》《反劝闺女》《王督堂训子》《小大姐偷杏》《嫌贫敬富》《消气歌》《二十四节气歌》《十二月花名》等一批三弦书代表节目,做数字化永久记录;平调三弦书唱词文本《何文秀私访(罗鞋记)》《韩湘子讨封》《月下盘貂》等被收入“宝丰文化现象”丛书《马街书会》;河南人民出版社出版发行了《余书习三弦书辑录》一书,数十万字系统介绍余书习艺术人生的书稿正在整理编撰……
天天被幸福包围着的余书习越活越滋润,他“剧透”,2021年是不平凡的一年,百岁的他正寻思着给百岁中国共产党准备个三弦书段儿当寿礼呢。好啊,让我们一起期待“余仙儿”新的精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