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纪80年代,菜柜桌在农村可谓是大行其道,几乎家家户户的堂屋正中间都摆放着一张,桌子两边配两把圈椅儿,这似乎成了当时农村家居摆设的标配。当然,俺家也毫不例外。
大约我九岁那年,经过父母不懈努力,终于盖起了三间土坯和青砖混杂的大红瓦房,我们一家五口儿便和祖父分家单过。屋内空空荡荡,家徒四壁,连一件像样的家具都没有,母亲生性要强,又极爱面子,她说,其它地方可以凑合儿,中堂的位置十分重要,是全家的脸面,绝不能寒酸!于是,攒钱买一张体面而又时兴的菜柜桌儿,成了当时我们家最大的事情。
经过一段时间精打细算、省吃俭用,转眼到了第二年麦收前的一天,我和父母拉着架子车一起去乡里赶会,主要目的就是买菜柜桌。一路上,母亲把手放在衣兜里,钱被她紧紧的攥在手里,一刻也不敢放松,在人如潮涌的会场上挤来挤去,不厌其烦的寻找心仪的桌子。看看这家,问问那家,有的价钱高,有的颜色不好看,有的式样老套,挑来挑去,眼看日近中午还是一无所获,我和父亲都有些泄气,打算等到下次赶会再买,可母亲还是一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架势。
功夫不负有心人,母亲最终相中了一个枣红色带花纹的菜柜桌。这张桌子松木架子桐木板,按现在的话说,属于全实木家具,双开门儿仨抽屉,木材茬口明显,质量可靠有保证,在当时绝对可以说是高端大气有档次。但美中不足之处有几个明显的松节疤痕,虽经修补油漆,但仍隐约可见。母亲巧妙地抓住了这些缺点,并将其无限放大,成了与卖主讨价还价的主要理由。在那个贫穷的年代里,人们为了块儿八角钱都不会轻易做出让步,几番讨价还价,经过母亲软磨硬泡,最后把价格压到40块钱,不过,卖家要求必须带一个小方桌儿一起出售,一大一小总共55块钱,少一点儿也不卖。母亲权衡再三,和父亲商量了一阵子后,终于下定决心,买下了我们家的第一件家具。
菜柜桌拉回家后,立刻被闻讯而来的乡亲们团团围住,有的说颜色鲜亮,有的说是样式洋气,有的说父亲有眼光,有的说母亲会持家,去年盖了新房,今年就买新家具,真是眼气人!把父母高兴得合不拢嘴。
菜柜桌被摆放在堂屋后墙正中,顿时蓬荜生辉。母亲用抹布小心的把他里里外外擦的一尘不染。父亲则找了一块儿塑料布铺在上面,上面又压了一块儿很不规整的玻璃,生怕磕了碰了。母亲对菜柜桌的爱护胜过对我和妹妹的关心,这让我不由得心生嫉妒。
东西再好,也要为人服务。经过父母允许,菜柜桌儿成了我和妹妹儿时学习的阵地。我们可以在上面写作业,但明令禁止绝对不能在桌子上胡写乱画。我喜不自胜,于是每天晚上都趴在这个菜柜桌上完成作业。由于那时使用煤油灯,灯头儿过大会冒黑烟,把满屋子弄得昏天黑地,乌烟瘴气,呼吸过后,鼻孔就成了两个黑烟囱。灯头太小看不见字,需要把眼睛凑近书本,可稍不留神,头发就会被灯火烧得焦黄,第二天上学会被同学们嘲笑一番,说我省钱弄了个烫发头。
年复一年,日复一日。每当夜深人静,家人们沉沉睡去的时候,我仍在哈欠连天、恹恹欲睡中强打精神,坚持完成作业,在与煤油灯作伴、与菜柜桌为友的日子里,虽然艰苦,但感到很充实,我用了家里最新最好的东西,不努力学习,总觉得心生愧疚,珍惜它的来之不易,也许永远是我前进的动力,正是有了他的朝夕陪伴,才给了我今天更多的知识积淀。
菜柜桌的价值更在于它的实用性。每当客人到来,父亲总是按照右侧为上座的传统礼仪,分宾主落座,热情款待客人吃饭,我们小孩子就知趣地悄悄走开。
菜柜桌儿下面空间巨大,又可分为上下两层,什么面条儿,馒头老咸菜,油盐酱醋剩红薯,全部都可以放里边,并且干净卫生,随用随取,十分方便。每当我放学回家,第一件事儿就是迫不及待地打开菜柜桌儿翻找食物,因为它就像是我们全家的美食宝库,走近它,总能给我惊喜,哪怕是两块儿干馍,一瓶辣椒,一碗剩饭,也足以慰籍我的辘辘饥肠,也能让我吃得津津有味,心满意足。
其实,人的欲望是最容易但也是永远难以满足的,人在饥饿的时候,即使是残羹冷炙、粗茶淡饭也如同山珍海味,没有食欲时,即使是美味佳肴,琼浆玉液也感到索然无味。儿时的菜柜桌里总能给我一种惊喜和满足,让我对它产生无限的向往和眷恋。食物的诱惑,也许才是这世间最大的诱惑吧!
食物还引来了成群可恶的老鼠。那时候农村脏乱差,鼠害十分猖獗,对人们的驱赶不屑一顾,胆小如鼠变成了胆大妄为,俺家的菜柜桌儿就深受其害。为了得到食物,每到晚上,老鼠便围着菜柜桌儿展开全方位攻势,先是把中间抽屉的上沿儿啃了个豁口,父亲就找来一个木块儿重新修补,接着是桌子底部又被老鼠啃了两个大洞。父亲发现后,又找了一块儿玻璃盖在上面。看着被老鼠糟蹋得千疮百孔的菜柜桌儿,父亲气得火冒三丈,他干脆在桌子四周摆上鼠夹、鼠笼、鼠拍、鼠药,必须置老鼠于死地才可解心头之恨。经过几番折腾,老鼠再也不敢肆无忌惮,但俺家菜柜桌上留下的累累伤痕,成了那个时代特有的印记。
菜柜桌儿上的三个抽屉我独享其一,里面有我的课本儿、作业和文具,还有我最喜爱的玻璃球儿,“纸四角”、陀螺、弹弓等玩具,我会把它们摆放得整整齐齐,不允许别人乱动一下,因为它是只属于我个人的小天地,也有我不可告人的小秘密。
挨着我旁边的抽屉里放了许多一分儿二分儿或五分的硬币,因为那时为了增加家庭收入,头脑灵活的父亲买了一台手摇式面条机为村里人加工轧面条儿。轧完后他们都会留下三五分儿钱的报酬,日积月累就积攒了不少零钱,父亲怕我拿,就在外面加了锁,我看着白花花的银子也只能望洋兴叹。终于有一天,我发现了一个窍门儿,桌子下面与抽屉挡板儿之间有一点空隙,我尝试着把中间的抽屉拿掉,把小手伸过去,好不容易摸到了几枚硬币,偷偷藏了起来。每当“货郎担”的鼓声响起,便溜出家门,或买一把“江米糕”,或买几个花花绿绿的小糖豆,或买几个五彩斑斓的玻璃球儿,暂时的兴奋完全掩盖了偷钱时的紧张。
知子莫如父,父亲看我行为异常,经不住三推六问,我便老老实实说出了实情。父亲把我痛痛快快臭骂一顿,又重新讲了人老几辈子都知道的“从小偷针,长大偷金”的故事。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搬砖砸脚面,弄巧反为拙,本指望近水楼台先得月,结果提前暴露,从此算是知道了莫伸手,伸手必被捉的道理。本着惩前毖后治病救人的原则,父亲没有打我,但罚我劳动改造,连续一星期清理牛粪,从此我算是长了记性。
时光飞逝,随着在外上学、当兵、工作的时间越来越长,便渐渐淡忘了与菜柜桌相伴的日子。但2002年发生的一件事让我至今记忆犹新。
那年夏天,父亲翻盖堂屋,便把菜柜桌儿搬到了大门儿上面的平房上。我们都正在乘凉,只听到远处嗡嗡作响。接着就看到一片流动的黄云铺天盖地向我家压过来,把我吓得一惊,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原来是一大群蜜蜂飞扑过来,来到俺家后,便一头扎进菜柜桌再也不走了,接着就开始在里边“结批”筑巢,嘤嘤嗡嗡,热热闹闹。
父亲说这是幸运吉祥的象征,会给我们家带来好运,让我们都不要去打扰它。说来也怪,在蜜蜂来到的前后十来年里,俺家像开了挂一样顺利,先后翻盖老屋,我结婚上班,两个孩子相继出生,在城里买房……可谓是心想事成,百事顺遂,虽有小小的坎坷,但毕竟瑕不掩瑜,父母把他归结为运气好。不过,我还是认为是我们家的正直、勤劳、善良和朴实吸引了这些可爱的小精灵,他们才愿意在此安家落户,与我们和睦相处。
随着时代的发展,菜柜桌儿的功能早已被冰箱和茶几所代替,40年过去,如今的它早已失去了曾经的芳华,满身斑驳脱落的油漆让它更像一位饱经沧桑的老人,呆呆地伫立在那里,见证着岁月的变迁。但每当看到它时,总能带给我无尽的回忆,并且是那样的清晰和鲜活,发生在我们之间的故事历久弥新,温馨而有味道。 (作者单位:县融媒体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