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版：文化·视点
黄梅戏《女驸马》中有段经典唱段：“为救李郎离家园，谁料黄榜中状元。中状元、着红袍，帽插宫花好啊好新鲜。我也曾赴过琼林宴，我也曾打马御街前……”
剧中主人公把中状元后的喜悦表现得淋漓尽致。
要说也是，唐代诗人孟郊未中状元、仅中了个进士就“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何况是蟾宫折桂的头名状元呢？
的确，历史上自从有了状元的称谓，中了状元都是极其荣耀的。
或许就是这个原因，随之有了“行行出状元”的俗语。“说书”这个行当自然也不例外。
一、书状元溯源
据宝丰县三弦书老艺人余书习先生回忆，解放前，每年农历三月三，三弦书的行会组织“三皇社”，基本都要举行摆社、祭奠祖师爷“三皇”，其中一项是开展亮书交流活动（才艺比拼）。
河南美术出版社2006年出版的《马街书会》指出：“艺人对戏比书有规定……社里组织人评定，以分优劣。根据观众多少和演出情况，最后评出头三名：状元、榜眼、探花。社里给予奖励。头名披红戴花，二名披红不戴花，三名奖弦子一挂。”
这或许是“说书状元”的源头之一。
在1980年之前的几百年里，一些德高望重、技艺超群、经常在马街书会亮相的艺人，被群众争相称为“说书”行当里的“状元”。一方面表现在每年书会时，附近以及赶会的群众都会对当年的赶会艺人评头论足，说今年某某唱得最好、实在是“说书”行里的“状元”；另一方面，一些艺人在马街附近以及周围县市区经常演出，他们有口皆碑，粉丝众多，群众也给予他们“说书状元”的称号。
不仅仅是马街书会，整个曲艺行里的“状元”称谓古已有之。从现存的资料来看，清末以来，有几位著名的民间艺人被称作状元：
南阳的叶先礼（1878—1956）人称“曲子状元”，出生在南阳叶湾，18岁学唱鼓子曲，后辗转于叶县、襄城、郏县、宝丰等地，1956年去世。
坠子艺人张道成（1906—1980）出生于许昌县城西七里店，绰号“说书状元”。他18岁求学落榜，决心从艺习演坠子书。其说唱特点是畅亮典雅、持重含蓄。
清末民初的另一位艺人墨子亮，南阳人，唱大调曲子，三弦弹技卓绝，出神入化，唱腔古朴典雅，妙音绕梁，被誉为“大调曲子状元”。他在民国二十八年正月十三来马街献艺，被县城绅士请至家中拜师学艺。他演唱的大调曲子，传入宝丰后，渐渐形成新的特色，被称为“墨派大调曲子”。
宛东著名三弦书艺人张明川（1908—1983）出生在方城县博望镇。13岁拜师张士德，16岁出台卖艺。多次在马街书会被群众称为“书状元”。
刘彩霞是坠子名家宋爱华的母亲，原名刘世红，乳名大刘，生于1917年，商丘市郊乔庄人。“从南城到北城，谁不知道刘世红”。她一生从事坠子艺术，敢于革新，将豫剧、越调、柳琴戏等腔调揉进坠子唱腔中，形成了高腔大韵、贯口如喷、粗犷豪放的演唱风格。她演唱时，节奏如快车，又爱穿绿色旗袍，被听众称为“绿钢皮”，意思是比绿皮火车声音还脆亮。其代表曲目有长篇大书《九美图》、短段《小黑驴》等。
当地还有一些老艺人，是群众心目中的“说书状元”。他们的故事在马街一带代代传颂着。如，清代道光年间的郏县艺人苏平安，人称“响八县”；宝丰县晚清秀才、三弦书艺人尹怀勤(1860—1944)，人称“老尹先儿”；宝丰县著名三弦书艺人王中兴（生于1919年，卒年不详），人称“王先儿”；宝丰县著名三弦书艺人苗克昌（1889—1948），小名苗六儿，人称“苗先儿”；宝丰县三弦书艺人余书成（1903—1964），人称“老余先儿”。
改革开放后，百花齐放、百家争鸣，迎来了曲艺的春天。为激励民间艺人赶会亮书、提高技艺，1980年起，在当地党委、政府部门和民间组织的正式倡导下，马街书会正式设立“书状元”荣誉称号。
书状元的产生激励着每一位民间艺人提高演技、亮书献艺，也是赶会群众每年最为关注的一件大事情。这也从另一方面推动了曲艺事业的繁荣发展，推动了马街书会的繁荣昌盛。
二、书状元产生方式的变化
综观40年来书状元产生的方式，主要有以下几种：一是书价高低，二是写书竞拍，三是赛事产生，四是评委评选。赛事又分曲艺擂台赛、鼓曲唱曲邀请赛等比赛。评委评选从人员构成来说，又分群众评审、专家评审等，从形式上来说，又分线下评审、线上评审。
最早产生书状元的方式是书价高低。也就是当年书会上，谁写出的书价最高，谁就是当年的书状元。这得到了艺人和民间的认可。
根据艺人在书会上报的书价，并由相关部门登记、调查、核实后，综合认定，决定当年的书状元。
1980年，来自郏县的河南坠子艺人王树德以50元（后来有人说是200元）的书价夺得当年书状元。这在当时购物以几角几分计价的年代，已经是不菲的价格了。
2016年出版的《宝丰县文化志》所述：“历年马街书会书状元的评选既无艺人对擂对书，又无评委打分，而是以艺人在书会上卖书的价位高低为标准，由书会管理者通过登记、调查、核实而选定的。谁在书会上唱得最好，写的书价最高，谁就是当年书会的书状元。艺人们在书会上吹拉弹唱，公平竞争，展示自我，争当书会状元，这也是慕名而来参与表演的一种原动力。”
当市场经济大潮呼啸而来，道德的力量就难免显得脆弱。自报书价决定书状元的方式，已经不适合时代要求了。有些艺人，为争夺书状元称号，“虚报书价”，即写书者与被写者共同商议，为夺得书状元，把书价向高处报——也就是所谓的“阴阳合同”。本身这样的行为就损毁了“德艺双馨”的传统美德。为防止这种情况发生，必须与时俱进，采取相应的措施。
书会的管理者和相关部门几经尝试，采用新的书状元评选、产生办法。采取过“写书竞拍”——艺人上台亮书，由本地企事业单位构成的写书者在台下竞拍，价格最高者为当年的书状元。另外，也举行过曲艺擂台赛、鼓曲唱曲邀请赛，由比赛产生书状元。
这样的办法，在操作中又有各自的弊端。“写书竞拍”热闹了几年又沉寂下去，各种比赛产生书状元也因种种原因不尽人意。
2013至2015年，由县文联组织专家评委评选马街书会书状元。2013年起，经集体缜密研究商定，把会唱大书作为评选书状元的主要硬件，这样一来，便迅速扭转了艺人对书状元评选公正性的认识。自此之后，评选出的书状元得到了曲艺界的充分肯定，名副其实，实至名归。
2016年，书状元的评选交给马街当地群众，由马街说书研究会组织群众代表评选。他们根据艺人演唱的优劣及书目内容，采取投花的方式评定。据马街说书研究会会长张满堂介绍，他们组织了热爱曲艺的老戏迷近30人，大都在七八十岁，在群众中有威望，来自马街以及附近的薛潭、东彭庄等村。他们在书会演唱区域逐摊听书，几轮下来，给各自认为演唱得好的艺人献花，谁的花多，经合议、上报后确定书状元。他记得当年获得花儿最多的是9朵。
2017年、2018年、2019年，成立“书状元评选专家评审组”，组成人员从县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专家委员会成员中挑选。人员基本构成为：马街书会会首、县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协会会长、说唱艺术研究会会长、县文广局退休文化馆长、退休曲艺表演和研究专家等。
“书状元评选专家评审组”从正月十一到正月十三用三天的时间，在书会现场巡回听书，根据现场观众反应，说唱者的唱腔、道白、艺术感染力，是否能够传承大书，是否有师承关系，以及乐队伴奏人员的水平等等评选条件，首先评出了10名艺人作为当年书状元候选人。到正月十三下午在中华曲艺展览馆通过演出和专家投票的方式进行复评，由每个参评专家签名生效，最终选出当年的书状元。
2020年，因为新冠肺炎疫情突如其来、猝不及防，马街书会不得不被迫取消。书状元的评选也就化为泡影。当年春节，除值班、防疫人员外，几乎家家户户闭门不出，几乎个个村庄、小区封门断路。宝丰县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中心和马街书会的保护单位宝丰县人民文化馆的工作人员，一个个电话通知往年来马街赶会的艺人。告诉他们马街书会被迫取缔。虽然马街书会取消的通知通过电视、报纸、广播、互联网等宣传多日，但是，位于偏僻角落的老艺人，尤其是外地老艺人，有的还不知道这一消息。
2021年该怎么办呢？既要弘扬优秀传统文化，又要落实疫情防控措施，就需要创新文化活动举办方式。
三、新冠肺炎疫情影响下的线上书状元评选
2021年2月22日（农历辛丑年正月十一）下午5点半，2021年线上马街书会书状元评选结束：河北省西河大鼓艺人翟立欣夺得书状元。
这是新冠肺炎疫情影响下，特殊时段的特殊办法，也是审时度势的开拓性探索，更是网上过年、丰富群众精神文化生活的创新举措！
今年书状元的初评、复评、终评，平顶山晚报的3位记者张骞、王会静、施歌一直在现场关注着进展情况，见证了2021年书状元的产生。2月25日的平顶山晚报上，刊登了他们撰写的文章《永远的马街·书状元评选见证马街书会变迁》。文章指出：“书状元评选是马街书会关注度很高的活动。……书状元不仅是一个荣誉，而且与马街书会的盛衰发展、曲艺在民间的地位变化以及市场经济对人的影响等密切相关。”
马街书会不能断，不管它是哪一种原因。没有了这种方式，就有另外的方式。正所谓“东方不亮西方亮”。在专家、学者等社会各界人士的调查、论证下，依靠现在发达的网络，何不改为线上评选书状元？
也就是通过艺人网上报名和提供参评节目视频资料，面向全国广泛征集艺人优秀作品，并组织评委评选的方式进行。
2021年线上马街书会书状元评选的通知规定了作品征集时间、书状元评选及结果公布时间、参评要求及奖励艺人要求、作品要求、奖励措施、优秀参评作品展示平台等。与往年不同的是，除书状元外，还要评出一部分优秀作品。出于评选新人、广泛性等因素的考虑，规定了往年书状元不参加今年的评选。
此举得到了社会各界的大力支持和关注。湖北省襄阳市艺人、1982年马街书会书状元郝桂萍说：“听说今年书状元的评选改为线上举行，是明智的、灵活的。我会大力宣传，动员、鼓励弟子们和好友们积极报名参评。我期待着疫情过去，再到宝丰赶马街书会。”原在新疆工作的李文翰老人，热爱曲艺，是乌鲁木齐市书协会员，北京金山书画院一级画师，中国艺术研究院书画师，退休后在原籍郏县定居。虽然是80多岁高龄，得知线上书状元的评选后，挥笔写下“祝马街书状元评选圆满成功——弘扬民族文化、发展曲艺事业”的条幅，交由同样是曲艺爱好者的邻居秦少杰，寄给了宝丰县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中心。
“这是新冠肺炎疫情影响下的开拓性探索，也是马街书会书状元评选的有益尝试。”2021年2月20日，在“线上马街书会书状元初评”现场，前来观看初评情况的宝丰县文化广电和旅游局局长张玲玲说。
通知从从阴历腊月十七发出到正月初六截止，共收到来自全国10余个省份报送的参评视频作品126个（段），涉及曲种15个。他们通过电子信箱发送作品，有的是近年来演出的视频资料，有的是为此次评选而专门录制的。其中，不乏有七八十岁的老艺人，也有二十多岁的青年新秀。
商丘市老艺人谭要武，年近八旬，得知线上评选书状元的消息后，赶几十公里路程，从偏远农村到市区录像室寻找自己的表演视频。他说：“看到马街书会书状元线上评选的新闻后，激起了我第一次赶马街书会的回忆。那是改革开放初期，通往马街的多是土路。但是不管群众还是艺人，都浑身是劲，一路小跑。没想到现在交通更加方便了，却出现了新冠肺炎病毒。现在科技发达了，线上活动弥补了心中的遗憾。贵在参与，即使我落选，我也不会气馁。”
1980年书状元王树德的弟子、宝丰县77岁的老艺人张仁义把他表演《彩楼配》的视频发到指定信箱，报名参加评选活动。他师承老师多用俚语、生动形象、幽默风趣的表演风格，以唱为主，唱中夹说。擅长表演《杨宗英下山》《包公案》《呼延庆打擂》《葵花传》《彩楼配》《十大英雄》等书目。他说：“收到线上评选书状元的消息，我很是高兴。通过评选，激发大家传承曲艺的积极性，我大力支持。我心里很清楚，状元只有一个，不管选上选不上，我都不会有怨言。”
湖北省襄阳市的李过是85后，生于1989年。曾于2019年第一次赶马街书会。马街书会浓厚的文化氛围使他振奋。喜爱曲艺的他，大学时不顾家人反对，到东北学习过一年多二人转。近几年来，他又跟随襄阳市河南坠子艺人、1982年马街书会书状元郝桂萍学习河南坠子。李过说，他是从根子里喜欢传统说唱文化。开始他学习曲艺的时候，家人基本上都持反对意见，后来，看他那么执着、那么用心，转变了态度。现在，形成了“唱腔委婉多姿、抒情性强，表演幽默诙谐、大气动人”的风格。他还是当地的文化志愿者，利用节假日，常常下乡惠民演出，每年演出场次都在100多场。他利用新媒体，把自己的唱段录制成视频，传到网上，扩大影响。李过说，由于不是科班出身，刚开始学习起来有点吃力。打简板、练唱腔，反复琢磨。练习打简板，胳膊累的酸困，手上也磨出了茧子。学唱腔，早上到河边吼，平时还不时哼哼。不由自主地做到了“拳不离手、曲不离口”。近年来，李过和郝桂萍老师还尝试用河南坠子演唱古典诗词。孟浩然的《春晓》、苏轼的《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都唱出了新意。李过也为马街书会的取消感到遗憾。欣慰的是，网络的发达，使马街书会可以线上举行。得到线上评选书状元的消息，他积极报名参加。他希望疫情早日过去，再到马街书会的麦田里感受浓浓的文化氛围！
本文作者：郭敬伟系宝丰县非遗中心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