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版:文化·视点总第4105期 >2022-06-07编印

《乡间路戏》一书的语言特色
刊发日期:2022-06-07 作者:□潘运明  语音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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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就是语言的艺术,语言是文学的第一要素。文学就是用语言来创造人物形象,讲述典型事迹,营造生动环境,塑造人物性格,反映历史事件,描写自然景色,展现思维过程。日前,我县作家樊玉生先生的《乡间路戏》付梓与读者见面。作为生于农村长于农村、写作蹚将刀客农村群体的宝丰人,我对樊玉生先生《乡间路戏》一书的语言特色有着独特的体会。

一、《乡间路戏》与《岐路灯》的语言风格

《乡间路戏》中地方语言的应用。在《远去的草房和瓦屋》中有:黄稗草、挑脊、压带、封山墙、土坯墙、夯土墙、垛泥墙、“吆五喝六地糟蹋了几瓶宝丰大曲”的“糟蹋”。《铁匠炉子打铁花》有:呼嗒呼嗒、抓钉、泡钉、小镢铲、老笨装。《伏牛山里铜器社》有:大那锅台、翘舌音、捞杆、一大白面、连打烧。《纺花车和织布机》中有:半坡扇儿、土里胀臌臌露出的红薯。《好酒出在咱的手》:荒原的故事飘逸着、先人血脉深处那种热烘烘的蛮勇气息,使得宝丰人胆气勃发。《还愿书》里写新媳妇:那屁股圆周周的、肉夯夯的、撅屁凹腰的……脸黑丧下来、心瓷。《杀猪过大年》:这猪被你啰啰叫了一年……黑老吊大锅……四肢攒蹄……逛蛋、铁刮子、枯搐。《红薯的记忆》中:扩牛腿、一窑红薯变成了菊花心……打瓦了、黄巴巴的脸、磨洋工、混日头混工分、返醒、黑蝎子、箔席、轩尖。《夜戏》中:猴斥猴斥、牢靠、充大蛋的骚货、黑油麻子。《拾麦》中:压凌人哩、露出一大秃瓢、搲点。另外还有:吃嘴猴儿、生瓜蛋子、殷实、刷子枯欻、耢子尾巴、娇秉、戗扬、麦秸又溜了一遍。冬呼啦、夏扑喳。垓子、翻起圪垯。门啦门啦、虚虚坦坦。老成锅、刮搲、一斧子坎到墨上儿、提斗。鳖虎脸、打个侧脚。叫魂、扎马牙、看邪病。料礓石、白甘子泥、庄稼干渴得蔫巴了、溅水、泡菜子、刷锅水、二道猫、闲扯皮……等等。

无独有偶,在宝丰历史上还有一位文学大家,就是长篇古典小说《歧路灯》的作者李绿园。李绿园(1707年—1790年),原名李海观,字孔堂,号绿园,亦号碧圃老人。清代文学家,原籍洛阳市新安县北冶乡马行沟,生于宝丰县宋寨村(今平顶山市湛河区曹镇乡宋家寨)。《岐路灯》与《红楼梦》《儒林外史》等同为清代文坛上一部重要的现实主义作品。《歧路灯》的成功最典型的也是使用方言词语、俗谚熟语和歇后语。张生汉先生说:“十八世纪是汉语由近代向现代演进的关键时期,这一时期汉语言的各个方面、特别是语法和词汇方面,具有明显的过渡性特征。具体到个别的词语上,它们在《歧路灯》中往往是近代的与现代的用法并存,原有的意义与新生的意义同在。”如:蛮腔蛮调、讨愧、旷外、差池、孩气、拘拘挛挛、憨头狼、唱过响戏、破命、出像、飞滚、没星秤、旱住了、锅口、杀才、萦记、冒猜、扯捞、张精摆怪、搦着、笼头钱、老苗、捣杂……还有很多,不再一一列举。

《歧路灯》较好地体现了中原地域方言,其实也就是宝丰及平顶山一带的方言在18世纪的发展过渡性特征。这些大量的方言词语,读者尤其是河南籍的读者读起来亲切自然,回味无穷。反映着中原地域民众语言的特点及其文化蕴涵。形成了一道五彩缤纷的语言风景线,称得上是中原语言的宝库。

除方言土语在大量使用之外,李绿园还把许多至今仍然流行在民众生活语言中的俗谚、歇后语纳入作品之中,为小说的场景描写、人物形像的塑造增光添色。李绿园已去世232年,据说他写作《岐路灯》是在杨家大院,樊玉生先生的写作《乡间路戏》是在春风大院,这样一部散文集的出现不是偶然的,在宝丰是一脉相承的。这些带着露珠、携着泥土味的词语,有的在叙事中起着决定作用,有的展示人物性格,有的描述宝丰西北部特殊的风土人情,樊玉生先生巧妙地楔入句子中,起到不可或缺的作用,丰富了文学语言,保存了宝丰农耕文化时期的一些根脉。

二、从“山药蛋派”看《乡间路戏》

20世纪50年代至60年代中期,中国当代小说派出现一个“山药蛋派”,又称为“赵树理派”“山西派”,或“火花派”,这是因为新中国成立后该派的作品大都发表在山西文艺刊物《火花》上。

以赵树理为代表的“山药蛋派”主要作家还有马烽、西戎、李束为、胡正、孙谦等,人称“西李马胡孙”,他们都是山西农村土生土长的作家,有比较深厚的农村生活基础。

“山药蛋派”用的语言是山西农民的语言,与其他地区的作家形成迥然不同的语言特点。樊玉生先生大量运用宝丰地区朴实的方言、俚语、唱段,其樊氏语言的风格跃然纸上,这是宝丰的“山药蛋”。仅从语言这一点来说,《乡间路戏》是成功的,他具有“唯一”性,带着樊氏的标签,使读者领略了多彩的语言背后还有如此鲜活的民间、民族性的语言风格。

孙谦谈到赵树理的语言时,曾说,他“没用过一句山西的土言土语,但却保持了极浓厚的地方色彩;他没有用过脏的、下流话和骂人话,但却把那些剥削者,压迫者和旧道德的维护者描绘得唯妙唯肖,刻画得入骨三分。赵树理的语言极易上口,人人皆懂,诙谐成趣,准确生动。这种语言是纯金,是钻石,闪闪发光,铿锵作响……”他把读赵树理的作品比作久别归乡吃到了家乡饭菜,饭菜极简单,可很适口,很解馋,放下饭碗,余味还在口。樊玉生先生也是用独特的语言把父亲、母亲、砍一刀、冯大仙、司秉衡、张满堂等人物刻画得入脑入心。

三、《乡间路戏》与《乡关回望》

著名作家孙荪先生称南阳的作家为“故乡的痴儿”,在诸多故乡痴儿中,获得首届鲁迅文学奖优秀散文奖的周同宾是最为痴情的一位。他出生于南阳市社旗县的一个小乡村,上大学、参加工作几乎没离开过南阳盆地。乡土文化一直笼罩着他的生存空间,他的生活习惯、价值取向、行为准则、道德规范,甚至是思维方式都受到了“村文化摇篮的浸染”。

周同宾曾说,他所熟悉的唯有农村,唯有20世纪70、80、90年代的农村。可以说,那些集子里集结的作品,现在已经成为绝唱。周同宾曾写作一部《一个人的编年史》,内容是从1949年开始,到1999年,或者说到2009年期间,中国社会发展的缩影,其中,大部分写的也是农村。他在《自序》中说:国家大事可能是历史的骨架,而黎民苍生的境遇,一个个小老百姓的生与死,爱与恨,乐与忧,喜与惧,则是历史的血肉、魂魄和底色,是历史的表情、歌唱或者呻吟。没有这些,史可能失其真,可能变得冷冰冰、硬邦邦的,不好接近。他的《乡关回望》主要是回顾农耕文明时乡村的人、事、情、景,他说,我觉得过去别人发表的散文作品中没有见过这样的内容,我不写,把它遗漏了忘却了,不是很可惜?这就是乡愁,是对原始、古朴、自然的农耕文明的眷恋和追忆。

对于散文写作,周同宾说,要写出人性,写出自己,写出眼中的世界。好的散文,它同时有两种有质量的内容组成:一是它的内在品质,它所表达出来的接近灵魂的东西。二是它的语言,语言即是内容。语言自身就是内容。那些好的作家,语言是自成风格的。

樊玉生先生的《乡间路戏》与周同宾的《乡关回望》等散文的语言风格既相近,又有很大区别,他写的是他所熟悉的生活和经历,对地方历史文化的回望更集中,更深入,特点更鲜明。

四、贾平凹的“商州”与樊玉生的“宝丰”

贾平凹,本名贾平娃,1952年2月21日出生于陕西省商洛市丹凤县棣花镇,中国当代作家。贾平凹从《商州初录》开始,一发不可收拾,洋洋洒洒写作了上千万字的文学作品,其语言特色非常鲜明,富有浓厚的地方色彩,以拙为美,注重词语的选择和锤炼,大量使用重叠词等等。这些特色与他所处的地理环境以及地域文化之间有密切关系。具体表现就是作品语言的口语化,并灵活运用了大量的方言土语。在《商州又录》中,“山顶的窝洼里,有了一簇屋舍,一个小妞儿刚刚从鸡窝里取出新生的热蛋,眯着一只眼晴对着太阳耀”。“有蛇黑藤一样地缠在树上,气球大的一个土葫芦,团结了一群细腰黄蜂,蹑手蹑脚地走过去,一只松鼠就在路中摇头洗脸了”。“耀”和“团结”在这里都是动词,也是陕西方言中的特有用法,这些词的使用使得作品的表达更加形象生动。他的这些口语化语言在经过匠心的加工提纯后,既平易朴素,又鲜活生气,富有民间气息和地域特色。在《夜籁》中,作者与陕北农民闲聊:

“今天地里干啥了?”

“翻地呗,天旱得厉害,地瓷得扳不开啊!”

“真苦了你了,这么大年纪了。”

“哪里!一辈子还不是这么过来的,多亏这茶呢!一天不喝几锅,头疼,骨头也散架了,这茶是农家乐,一喝乏劲没有了,百事都忘了呢。”

这段话把陕南方言集中提炼在人物的对白里和叙述中,由于作者剔除了陕西土语中难懂的语汇,又保留了其特有的俚俗色彩,使人读后油然而生真实、亲切之感,仿佛将人带到陕南的山村中,陕南农村的乡风民俗所特有的气息朴面而来。

在《商州又录》中,“最耐得寂寞的,是冬天的山,褪了红,褪了绿,清清奇奇的瘦,像是从皇宫里出走到民间的女子,沦落或许是沦落了,却还原了本来面目。石头裸裸地显露,依稀在草木之间。草木并没有摧折,枯死的是软弱,枝柯僵硬,风里的铜韵一般的颤响。”这里,山不是普通的山了,而是活了的奇丽的女子。在此显现出他的作品语言在俚俗之美后面隐藏着一种儒雅的底蕴,寄寓着一种气度雍容、开人心智、沁人肺腑的情趣。这种朴实的语言,抒的是真情,议的是至理,绘的是真景,写的是真意,因而生动逼真、亲切感人,最能引起读者共鸣,使读者受到感染、得到美的享受。

贾平凹作品的语言具有非常浓厚的个人特色,这与他所处的独特地理环境和文化氛围分不开。贾平凹所处的商州即今商洛地区,居关中和陕南间的秦岭南麓,在陕西省的陕北、关中和陕南三大板块中,是一个过渡、交叉性地带,这里是商州文化积淀最深厚的地区。贾平凹恰恰生长在这里,从小就受到最浓郁的商州文化的濡染。正因为如此,贾平凹的作品语言浑厚朴实,很少运用复杂难懂的词汇,较多地运用了口语、方言和一些独特的民俗传说。这一点,樊玉生先生与贾平凹的语言风格有着异曲同工之妙,只是他的语言来自于中原,来自于虎狼爬岭的礓石蛋蛋里,来自于宝丰西北的石河、泥河、汝河水的灵气之中。

地域文化对贾平凹的创作产生了深远的影响,他的作品语言也因此具有浓厚的地方特色。地域文化之于樊玉生的创作是不竭的源头,这是他的起点,也是以后他的文学作品应该努力的方向。“宝丰西北部”这个地理概念在樊玉生构建的文学大厦中,正如贾平凹文中的“商州”、莫言文中的“高密东北乡”,沈从文中的“湘西世界”,路遥的“黄土高坡”。每个成功的作家在写作过程中都会拟化有属于自己的那片土地,这是创作成功的基础。

一个人的语言素养,是他写作水平的重要标志。一个人语言表达能力的强弱,在很大程度上决定了文章质量的高下优劣。好的作家,拥有高超的语言表现技巧,他们能够淋漓尽致地表达各种复杂的思想。每一个平凡的用语,每一个简单的字眼,在他们的笔下都能发射出耀眼的光芒,让读者产生美的享受。

贾平凹说过,创作之所以是创作,创是第一位的,作是第二位的,一切无定式,一切皆扑腾。他确实是一个不断“扑腾”、不断突破的作家,他的作品从不重复自己,每有新作都会引起文坛的兴奋和关注。从贾平凹的商州到樊玉生的宝丰,让我们看到了历史的宝丰、苦难的宝丰、文化的宝丰,以及宝丰人的性格特点。

之所以把《乡间路戏》与以上几位大家相比,我是看到了这些文章中有“兼收”的东西,在与樊玉生先生的交往中,我知道他的确阅读了这些大家的作品。同时,还有他的同事说他平时注重阅读,每天都坚持,即使出差也从没“奢侈”过,说他连路边电线杆上的寻人启事、厕所里的性病广告都会看了又看。有一次出差,房间墙上有一张倒贴的报纸,上面有一篇不错的散文,他倒栽着头硬生生把文章看完。

正是这样的杂读,才使他的文章丰富多彩。如书中大量运用的说书唱段和乡间俚语30段,对我印象最深有两段。

在《消失的砖瓦窑》里有:

天为宝盖地为池,人是阳间浑水哩鱼。父母养儿鱼产子,子孝孙贤水养鱼。兄弟和合鱼帮水,夫妻相和水帮鱼。六十年前都是人吃土,六十年以后土要吃人的。人吃土来土常在,土开口吃人么,后代可要哭哭啼。得了意的狸猫它欢似虎,落了魄的凤凰它不如鸡。攒下了金山它是催命的鬼,交下了亲朋它是护身的皮。昨夜晚脱下这鞋和袜,也不知明天清晨起不起。阎王爷好比那打鱼的汉,也不定来早与来迟。人都是空着手来空着去,憋口气住到那棺材里,身下没有半领席。趁着胸口还有半口气,积点德,行点善,和睦相处家家喜。人活一世不容易,劝大家好好多珍惜。

在《拾麦》里有:

日月好比一张耧,摇到东头又到西头。阎王爷好比的那摇耧汉,从小鬼好比那曳耧的牛。世上人好比的耧中籽,摇来摇去摇到地里头。

这些语言不正是文字的魅力和文学应有的“劝世”作用吗?樊玉生先生巧妙地利用这些地方段子,为此书增色不少。因此,可以肯定地说,这本书的语言特色是他长期积累、长期思索的结果。(作者系宝丰县作家协会主席、宝丰文学院院长)   (2022年6月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