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指算来,我进城已经快三十年了。可每每进入梦乡,梦境中出现的仍然是老家的市井街巷、乡间俚语,从没有为自己由乡里人晋级为城里人而感到荣光和自豪,而刻在骨子里的老家的记忆萦绕在脑,挥之不去……
老家是什么?
老家就是家门口不知年岁的那口老井。这口老井在我家门口不知道安卧了多少年,用甘甜的井水滋润着一代又一代的村民,过着“乡野无甲子,不知多少年”的岁月。这口井是用龙山的红石拱券的井筒,上面用红石垒砌距地面有一尺高的井台,井架子是两大块足有一米多高的红石板竖立起来,石板顶端被凿挖出一道深深的凹槽,一根老榆木削光后被套上铁辘轳,辘轳上缠绕着铁链子,村民们就用这口井汲水做饭、洗衣,日复一日,任凭燕来燕去、花开花落,老井依旧,无怨无悔。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我躺在被窝里美美地享受着夜听狗吠、晨闻鸡鸣的时光,时而会有雪花夹杂着细雨柔柔地打在窗前秸秆上发出沙沙沙的响声,这时候有村民在井台上打水便会发出铁链子碰击铁辘轳脆生生的哒哒声响,我定会安然入睡,做个好梦。到了后来,老家实现村村通自来水工程,这口老井像被儿孙们抛弃的一位老人,孤凄地蹲在路旁,无望地注视着从身边走过的村民,历数着旧桃换新符的日落日出……
老家就是父亲留给我那种难以忘怀的眼神。老父亲是一位侍桑弄麻的一介农夫,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父亲,深明事理,始终把供应我上学作为他的最高追求,日子再艰难,借钱也要供我读书。记得我在平顶山复读高考的时候,由于租房子每月要花三元钱的房租,为了节省房租钱,我居住在被村民废弃的三间老旧平房屋里,打地铺睡在地上,用几块碎砖支起个小灶台生火做饭。有一次,父亲来看我,不知道他怎么找到了这座废弃的平房内,因为平房前是一条很窄的小胡同,杂草遍地,污水横流,一般人是不会进来的,这里实在是太荒凉了。父亲看到我在地上三砖支锅正在热剩饭,心里异常难受。过了几天,一位姓耿的叔叔找到我,说给我找到了新的住处,让我搬过去。后来,老耿叔说,你父亲看到你在破平房屋住,哭了,委托我给你找房子。这件事情是我和父亲心中的一个秘密,心照不宣,都没有说透。到了后来,我考上了学,有了一份工作,可父亲就在我毕业实习期间去世了。每每想起父亲,我就很后悔,我没有给他买过一包烟,没有为他花过一分钱,这种内疚使我终生难以释怀……
老家就是老母亲那一头皓白如雪的白发。老母亲是一位操劳一生的“锅台转”,我总觉得用勤劳善良来形容她仍然不够准确。在我的记忆中,她一辈子没有在酒席宴上落过座,总是蹲在墙角处端一碗饭,最远去过县城,这就是老母亲的格局。春天来了,我家院子里槐花盛开,香气扑鼻,老母亲就自己蒸点槐花,吃得津津有味。我仔细看看,发现老母亲蒸的槐花只是拌了一点面粉,撒了一点盐,没有蒜汁、小磨油、醋等佐料,这是怎样的蒸槐花啊?记得那年腊月我回老家祭灶,买了柿饼、灶糖等供品,祭拜之后,我惊愕地看到老母亲用手大把抓着祭品,狼吞虎咽地吃起来。我鼻子一酸,感到自己不孝,没有让母亲吃上好东西。相对于父亲来说,老母亲在晚年随我在县城住了几年,不敢说锦衣玉食,倒也衣食无忧,岁至鲐背,驾鹤西去……
老家就是那几间无人居住的土坯房。在我的记忆里,我家的老屋一直就是茅草房,屋内墙壁不知道经过多少年的烟熏火燎,黑黢黢的,难辨本色。进入20世纪70年代,我父亲雇人从苗李矿拉煤,让我表哥在本村砖瓦窑自己烧砖瓦,并从豫东扶沟一带买回来椽子木料,艰难地盖起来三间南屋小瓦房,我叔叔结婚占两间,我家占一间。我毕业后,扒掉了家里北屋的茅草土坯房,新盖了两间一砖到顶的红机瓦房,装上了玻璃门窗。到了后来,我又分两次翻瓦了南屋的两间红机瓦房。在我进城之前,又重新扒掉旧房,新盖了四间预制板平房……
老屋犹在,乡愁依然。老家陪着岁月在慢慢变老,如今青丝变白发的我也在品味着老家这壶精神老酒,让心灵有个栖息的港湾,年年久久,岁岁年年…… 作者单位:宝丰县政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