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门前有棵古皂角树,其根虬起,笼阴遮日,早些年是很好的饭场,闲人常聚;外人来村亦必在此驻歇,剃头匠、卖货郎……印象最深的是锢漏锅的。
这是二十世纪七十年代前的事。家家户户做饭都用铁锅,铝锅绝少。铁锅破了舍不得丢掉,补补重新使用。裂一道缝,铆几个铆钉,沿缝抿上坩土,是谓补锅;烂一个洞,抑或买的新锅,粗糙,稍一磨损,就有针鼻大的小孔,俗称“砂眼”,漏水,在坩锅里,把铁熔化,堵在漏处凝固,是谓“锢漏锅”。
因为穷,先前什么物件破了、烂了都可以补补再用的,缸烂了有箍缸的,锄坏了有焊锄的,伞坏了有修伞的——印象中走村串乡干修补这一行当的,也就数锢漏锅的常见。
锢漏锅者皆二人同行,一人肩一副挑子,扁担两头往上翘着,忽闪忽闪,闪出许多韵味。他们每每早饭时进村,把挑子就搁在了皂角树下。一人开始生火,风箱不大,风箱上的舌头随着风杆有节奏的推拉,响声却大,炭火苗瞬时就催上来。另一人则掂根铁火棍,游走在各家各户门前喊:“锢漏锅钉锅!”有那漏锅的主妇便把自家烂锅掂出,一任锢者掂走锢好再掂回付钱或以粮折付工钱。
锢漏锅者多安徽人,界首、凤阳、桐城……那地方灾多,外出谋生者多,男的就多选择这一行业,凭技艺,比乞讨强百倍。他们说话速度快,听不懂,“蛮”,我们常戏称之为“南蛮子”。一听喊“锢漏锅钉锅”的来了,顽童们便蜂拥而去,看他们乱发灰黑的脸;看他们火烧火燎的紧张样;看通红的铁水化在漏处,布柱子“滋”的挤上,一缕焦糊味袅袅散去,惊诧于他们竟能随便玩铁水……
那时候,我家人口多,用的尺八锅,穷,只一口锅,没得替换,一桶水添入,母亲端上端下,小心翼翼,总怕闪失,越担心越出纰漏。一次水真的漏在了火上,母亲只好熄了火,舀出水,用面抿到缝上,添少许水试过,不漏了再做饭。以后的日子,母亲便天天盼望锢漏锅钉锅的来。
而今皂角树还在,隆出的根仍颇见气势,只是已消失了锢漏锅钉锅者的影子。家家户户的灶台上铝锅铁锅铜锅,平底尖底,大大小小,总有那么好几口,烂便烂了,一扔了之。几年前,我与母亲拉话,偶尔提起锢漏锅,母亲用手一抿白发,叹息说:“那时候,多亏了他们!”于今,母亲驾鹤西去,我再想与她老人家闲话几句诸如锢漏锅的往事,已不能了。(作者:袁占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