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版：文艺·副刊
笔者按：文中记述了马街书会上我与盲人说唱艺人接触中所感应到一个群体的向上气息，是流泪的感动。我一个接一个寻访那些盲人说书艺人，明白了偌大的千年马街书会为谁而存。
因为疫情，举世闻名的曲艺盛会——马街书会停摆了三年线下活动，今年疫散花开，火力全开，线上+线下全面启动，正月十三正会当天，天公作美，盛况空前。
2月3日，农历正月十三，立春的前一天，天还没有全亮，马街书会主会场已经是人声鼎沸了。有道是：“正月十三相聚日，携琴负鼓应佳期”“春风起，笑颜开”，七百多年来，当马街这片田野成为舞台的日子，各路艺人汇聚这个朝拜圣地，“最忆马街歌板歇，清音无复静尘埃”。马街书会从远古娓娓道来，以它弥久致简的说唱形态闻名遐迩。盛会逢盛世，曲艺盛宴之美再次重现在马街书会史诗般画卷之中。
我生在曲艺之乡，也许是近水楼台，也许是职业所在——新闻工作者，每年的正月十三马街书会我还是都要去的。更何况今年著名曲艺大师刘兰芳先生第19次来宝丰赶马街书会呢！
“逢书会必雨雪”。今年的正月十二的确飘了一阵雪花，打个招呼儿就走了，正月十三正会这天雨雪绕道、暖阳高照，似乎很给力。我早早赶到书会会场，一个人睁大着眼睛浮游，不知所求，满眼是人山人海、车水马龙，满耳是简板声、说唱声，以及充满人间烟火的叫卖声、玩耍游乐的欢笑声。其实，这里是说书和听书的曲艺海洋，徜徉曲海带上一双耳朵就足够了，倘若拿着眼睛去说事，那么赶马街书会就是一件苦差事了：摩肩接踵、目不暇接，吃的诱惑、喝的辣眼、玩的刺激，各色人等、各色事等，走不完的路、看不完的景。我在想是不是眼睛分散了自己耳朵的注意力？越是想这样的傻瓜问题，我越是起兴。索性我独自站到马街书会会场的正中央，轻轻地闭上双眼用心去聆听，虽然嘈杂声不绝于耳。我是听风者，风中尽是颂风者娓娓道来的陈年旧事、时代新风。“百般生涯好做、唯有说书难习、学会紧慢与迟疾、才敢出门卖艺……”我不愿意睁眼，唯恐刚觅到的美妙佳音瞬间飘逝，但我还是忍不住要循声看个究竟：眼前是一位墨镜大姐，洋洋盈耳的唱腔是她身边的一位中年男子。墨镜大姐的模样很标致，就连她坐在行李箱上的姿势都是挺拔向上的，静静的，一动不动。我的直觉判断，她是一个盲人。静是盲人的属性。她的搭档也是一位盲人。曲艺是他们的魂，马街书会在她们心中一定是一束光亮，那光亮被她们化作声音响彻会场上空。墨镜大姐说，她来自漯河，也是河南省曲艺家协会会员，以说唱艺术终生为伴。正月十三马街书会是她们一年一度心中向往的圣地。我寻思着各类话题，可我就是不知该怎么去与她对话，甚至我想证实她和她的搭档是不是夫妻？他们心中对当下说唱艺术是喜欢还是无奈？
马街书会上我看到了好多位盲人说唱艺人。我小心翼翼给他们拍照记录。不是我的好奇心在作怪，而是我突然意识到自己有责任寻访赶书会的每一位盲人说唱艺人，以及她们不远千里来这里朝拜这个千年不散的书会，他们与我们不一样的想法。我试着把我拍到的照片推介给媒体老师，他告诉我需要的是书会光彩形象，镜头中的这些盲人艺人我估计也没有登上大舞台的机会，因为她们发自内心深处对说唱艺术的挚爱的声音，只有在闭着眼睛才可以用心感知。即使我很小心地拍照，可我也不敢靠她太近。我明明知道她知道我在为她拍照，我也明明知道她会知道我的混账想法。盲人有天生的超感能力，用声音她就能感知身边很远的动静，他们的声感就是他们的眼睛。
会场周边的嘈杂声对于他们是什么的样子，我无从知道。可这些会场内无数只高音喇叭的混响嘈杂声让我心烦、不安。我和他们看似生活在同一个世界，其实并没有，他们安静的神态也正是我所惊奇的。墨镜大姐很有灵性，她的静让我不忍心过去打扰。我等待很久，才靠近她拍摄照片。摄影并不是我的强项，特别是拍摄人物，不是不懂摄影构图，是表现人物方面的技术欠缺。前不久我专门参加了一次摄影培训，爱摄影的何五昌老师说，拍摄人像聚焦在哪里？眼睛。眼睛是人物心灵的窗户，摄影镜头聚焦眼睛就抓住人像的个性，更好表现人物的精气神。所以，马街书会给他们拍照，我好像没有了一点底气，可他们这些群体共有的乐观深深感染着我。他们在现场演唱时我会驻足闭眼，耐心倾听他们说拉弹唱。他们拥有平生所学、自食其力的内心自信，反倒是让我感到自己的卑微。即使我们之间仅仅是视力的差别，却仿佛被隔绝在两个世界一样，情感上的交流也被阻断了。在自作聪明的偏见中，我很少会理解他们。今天书会上我与他们的近距离接触使我感悟颇多，我还要继续寻找颂风者。我查阅马街书会起源的传说，十种，唯独没有与盲人说唱相关的渊源。但是，我猜想说唱大概始于盲人，继承于盲人，之后才有了说书传道，然后说书卖艺成为他们向往的一门生计。听墨镜大姐说她是从小开始了说唱生涯；而书会上比较活跃的青年说唱艺人陆文娟、陆淑娟双胞胎姐妹，最初在方城也是从师于盲人说书老人。用我的表达方式，在耳朵阅读时代说书卖艺也是这些盲人说唱艺人一辈子的精神信仰。人就是这样，一旦有了自己的信仰，就有决心和毅力去追求的。
曲艺传承，用眼看景，用心倾听，穿越时空。曲山艺海之中不光是听书人闭起眼睛聆听的享受模样，就连说书者顿挫的唱腔已经足够滋味，尽享马街书会其中也算是一场欢乐颂了。 （作者： 韩国明 单位：宝丰县融媒体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