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童年的记忆里,羊杂汤始终是我心中挥之不去的美味佳肴,盛在碗里,那泛着油亮的汤汁散发出幽幽的香气,沁人心脾,青青的葱花点缀其上,用嘴一吹飘来荡去,在油热的烘托下,只看一眼便让人着迷,用筷子轻轻一捞,或肚丝,或肠段儿,或肝尖儿,或肺片儿……每一块儿肉都让人馋涎欲滴,高攀不起。我曾梦想着隔三差五都能喝一碗色香味俱全的羊杂汤,哪怕没有羊杂,只喝清汤也是一种惊喜,肚子里太需要油水的年代,“爱吃”永远是绕不开的话题。
上世纪80年代初,那时我十来岁,每到夏天,终日水里钻泥里爬,就像地里的野草那样疯长,风刮日晒,无拘无束,饿了拿起东西就吃,渴了在河里捧水就喝,半生不熟的瓜果拿起来就啃,家里的饭菜隔夜就会有酸味,馒头经常出白醭……即使这样,因为饥饿,随便处理一下就迫不及待地往嘴里塞。
父母整天忙于农活,基本上也顾及不到这些事情,凭着年轻力壮,当时倒也相安无事,但时间一长,整个夏天积攒下的病在立秋后就爆发了,至今我还清楚地记得,那几年每到秋天,急性肠胃炎的疾病让我总难幸免,上吐下泻,浑身无力,昏昏沉沉。当时在父母眼里,小孩子跑肚拉稀、感冒发烧这都是小病,扛一扛就会过去,去医院打针吃药,那都是最后无奈的选择,再说家里也根本没有什么余钱,勤俭节约是父母经常教育我们姊妹几个的口头禅。
但有病终究还是要治的,母亲只好找一些民间土方给我治疗,记得那时候我喝过熟槐豆熬的苦药水,吃过未经凉水拔过的臭蒜面,还吃过未经冷水冲过的热鸡蛋,试来试去还是收效甚微,后来不知母亲听谁说羊杂汤可以补肠胃,她想了半天也没有更好的办法,终于下定决心试一试。
母亲找来一个瓦罐,清洗干净,在罐口系好绳子拎起来就去我们乡里(那时还叫公社)食堂买羊杂汤了。母亲是个急脾气,风风火火地去,急急忙忙地回,来回十多里地一会儿就回来了。她把汤刚舀出来,那醇香鲜美的味道立刻就在屋子里弥漫开来,还在昏睡的我被这种香味慢慢唤醒,仿佛那就是一副灵丹妙药,顺着吸入鼻腔的缕缕清香,它走五官通七窍,直达肺腑,只轻轻一闻,病就好了一半,不待母亲叫,我就振作精神爬起来想喝几口,我端起母亲递过来的汤,来不及细品,就连汤带肉,风卷残云一般吃个干净,身上顿时感觉温暖许多,立刻便有了精神。母亲看着我有滋有味儿地喝着汤,就笑着说,我这一块钱的汤真是比药都管用,刚吃完你可支棱起来了。说着,她又端起罐子往外倒。我说,娘,不是一块钱就能买一碗吗?里面咋还有?娘说,我给师傅说了实际情况,求人家多续了两勺儿汤,师傅心好,说不加肉就不用额外要钱了。说着,娘把剩下的汤又递给我喝。
说来也怪,自从喝了娘买的羊杂汤,我的病便渐渐好起来,以后的几年里再得了这样的疾病,也总能喝到母亲买来的羊杂汤,并且也都能很快治愈。后来每当说起这件事,母亲总会说,我看你一半是有病,一半是嘴馋吧!
时光总是在不经意间流逝。长大后我在县城参加了工作,有一次回老家去看望母亲,问她吃的啥饭,娘抹抹嘴,笑眯眯地说,我今儿早上吃得可结实,去街里喝了一碗羊肉汤,人家还送一个蒸馍,做哩怪有味儿,吃的可饱……
我心里一震,哦,娘原来也是爱喝羊肉汤的,当年娘为我买羊肉汤的时候,我怎么就没有想到让她喝几口呢?她来回跑了那么远的路,而我喝得却是那样理直气壮、心安理得,哪怕当时虚情假意地让一让。现在想想,真是少不更事。
从此以后,我每逢回去,总是买一些羊肉让娘吃。姐姐、妹妹也经常给她留钱,嘱咐娘要喝精品羊肉汤,多放点肉。娘说,岁数大了,多了也吃不了,喝十块钱一碗的就不赖,隔几天馋了就去喝一碗,连汤带肉还能泡蒸馍,这日子比以前强到天上了!
40年过去,弹指一挥间,当年娘的那碗羊杂汤,总让我念念不忘…… (作者:杨德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