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匠已淡出了乡间的生活。然而,老一辈农民对他们依然保持了一种特别温暖而亲切的记忆,作为一种乡土生存状态的记忆符号而存在。
农家住瓦屋、茅屋,茅屋少,瓦屋多。那密如鱼鳞的青瓦,起伏连绵,向水边、山脚以及无垠的旷野演释扩展开去,构成村落与人间烟火气象,天地如巢穴,每个瓦屋下便是悲喜忧乐、死生爱恨的生命之巢了。
乡间的瓦屋大都有些年纪,多则数百年,少则几十年。年久的瓦屋,最怕下雨,一下雨,便要请瓦匠。
乡间的瓦匠并不多,一个村子不一定有一个瓦匠,所以瓦匠往往要到外村去请。而瓦匠有许多讲究,上屋修瓦、捡瓦之前,要祭祭姜太公。乡间传说,姜子牙封神,最后忘了给自己留一个神位,没地方去,只好将自己的神位安放在屋顶,因此,上屋修瓦,必先祭姜子牙,否则会有祸事发生。此外,还要问卦,看今天宜不宜惊动他老人家。一般来说,姜子牙享了香烛,得了纸钱,不会生气,拿人家的手软嘛。祭过姜子牙之后,瓦匠披了蓑衣,搭了高梯上屋,主家站在楼梯下帮扶,也听候瓦匠吩咐。
手艺好且忠厚的瓦匠,半天或一天就可以修完漏雨的瓦屋,而有些偷懒耍滑的瓦匠会在屋顶待上两天、三天。雨中的瓦匠,刺猬一样披着蓑衣,往来于瓦楞之上,轻捷如猴,很多人猜想,他们可能都练了轻功。一般人身重手笨,行走在老旧薄窄而且滑溜的瓦屋上,不是踩烂瓦片,就是立足不稳,哪还能捡瓦分阴阳、修瓦不漏雨呢?所以,敢在瓦屋上滑行如飞的瓦匠,在乡间都颇受人敬畏。
我家祖上留下了一栋数百年的老瓦屋,受不起春夏两季雨水冲洗,瓦屋一到雨天就会漏雨。年年请瓦匠,不胜其烦,也不堪其负担。父亲当年身子健旺,身手敏捷,在帮瓦匠递了多年瓦、扶了多年梯子之后,忽然下了狠心,自己学捡瓦。记得父亲去邻村买回一担青瓦,自己架了高梯于檐下,让我和母亲递瓦,他轻手轻脚踏在屋顶的瓦片上,样子令我们心惊。主卧室的瓦漏得厉害,父亲先爬到屋顶主卧室上方的瓦楞上,将旧瓦烂瓦一片片捡开,再按阴阳秩序铺排新瓦。用父亲后来的话讲,每片瓦都严丝合缝,比瓦匠捡修的还好呢!自从父亲学会了捡瓦,我家很多年没有请过瓦匠,也很少再漏雨。(刘鸿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