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版：文化·视点
编者按 今年的8月4日是农历七月初七，即中国传统的“七夕节”。七夕节，又名乞巧节、女儿节，该节日来自于牛郎与织女的传说。2006年5月20日，“七夕节”被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务院列入第一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让我们走近“七夕”，了解“七夕”，感悟深厚的中国文化。
“年年七月七，牛郎会织女”。又是一年七夕节，到了民间传说中牛郎会织女的日子。牛郎织女传说作为中国四大民间传说之一，自先秦到今天已经流传了两千多年，牛郎织女凄美动人的故事催生了数不胜数的优秀文学作品，促成了盛行于各地民间的“七夕”“乞巧”等重要习俗。
梳理一下牛女传说的来龙去脉，可以看出，现在流行的牛女故事，是两千年文化选择的结果。以汉民族为主体的中华民族在骨子里爱好和平、宽厚待人、同情弱者、反抗强暴、追求真善美、向往自由平等，这不能不表现在对历史事件、历史人物的评判和对文学作品的创造、改编上，作为口口相传的民间文学故事的牛女传说向男女追求自由幸福、反抗家长专制、唯善唯美的情节上发展，自在情理之中。
一、从星宿到情侣
牛郎和织女原是银河系的两颗星宿，天文学上牛郎星叫河鼓二，织女星则被称为织女一。牛郎星在银河东南边，织女星在银河西北边，两颗星相距16.4光年。把两颗星宿编排成一对有情人，是我国古代人民的杰作。《诗经·小雅·大东》云：“维天有汉，监亦有光。跂彼织女，终日七襄。虽则七襄，不成报章。睆彼牵牛，不以服箱。……”开始把天上的织女星想象为一个织布的织女，把牵牛星想象为一个挽牛的牵牛郎。此时，织女、牵牛还是天汉二星，“七襄”、“服箱”亦仅为比喻，但人物形象已隐现其中。到了战国后期，人们开始把牵牛和织女说成一对有情人、而爱情最终成为悲剧。1975年11月在湖北云梦睡虎地出土的秦简《日书》记载：“丁丑·己酉取妻，不吉。戊申·己酉，牵牛以取织女，不果，三弃。”（甲种一五五正）；“戊申·己酉，牵牛以取织女而不果，不出三岁，弃若亡。”（甲种三背）意思是，在牵牛娶织女之日是不宜婚娶的，否则会遭遗弃或离异。也就是说，到了战国后期（最迟秦朝初年），天上的两个星宿牵牛和织女已经被人们演绎成一段爱情悲剧故事了。这在一个生机勃发、富于幻想的时代，再自然不过了。
西汉时期，戴德的《夏小正》有“是月织女向东”，《史记·天官书》有“织女，天女孙也”，《淮南子》有“七月七日夜，乌鹊填成桥而渡织女”。这些只言片语，为牛女传说的进一步丰富集聚着素材。到了东汉时期，《古诗十九首·迢迢牵牛星》里出现了银河相隔、“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的情节：“迢迢牵牛星，皎皎河汉女。纤纤擢素手，札札弄机杼。终日不成章，泣涕零如雨。河汉清且浅，相去复几许？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在东汉末年泰山太守应劭的《风俗通》里，则出现了鹊鸟架桥让织女渡河的故事：“织女七夕当渡河，使鹊为桥，相传七日鹊首皆髡，因为梁以渡织女故也。”（《岁华纪丽》引）
至南朝刘宋《齐谐记》：“天河之东，有织女，天帝之孙也，勤习女工，容貌不暇整理。帝怜其独处，许嫁河西牵牛郎。嫁后竟废女工。帝怒，令归河东，惟七夕一会。”牛女传说已有了完整的情节。牛郎、织女还都是天人，天帝的行为也不是很可恶，织女受到惩罚的原因是废女工，即放弃了自己的工作职责。南朝萧梁时期的宗懔在其所著《荆楚岁时记》中则说：“牵牛娶织女，借天帝二万钱下礼，久不还，被驱在营室中。”牛女分离的原因，在“嫁后废织”之外，又多了一条“借钱不还”（也许牛郎无钱还债）。借钱不还，神性的牛郎在向人性的牛郎过渡。这是人按照自己的生活方式去设想神的生活的一个典型案例。
唐代以后，牛郎逐渐变成了一个凡人。随着人们价值观念的变化，社会上出现了爱情至上、婚姻自主的时代潮流，所谓“但得一个并头莲，煞强如状元及第”，使牛女传说的情节更加丰富。为了增加故事性，牛郎有了哥嫂，哥嫂虐待牛郎并强迫牛郎分家另过；再后来又有了划银河的恶人王母娘娘。总之，作为口口相传的民间文学故事，牛女神话一步步向男女追求自由幸福、反抗家长专制、冲突更尖锐、对比更鲜明、故事性更强上发展。
二、从无奈到恩爱
20世纪80年代，中国民间文艺家协会组织全国的民间文艺工作者对我国各民族、各地区的口头文学进行了拉网式的普查，获得了巨量的第一手口头文学资料。陈泳超先生据此主编的《中国牛郎织女传说·民间文学卷》收录涉及牛郎织女的传说故事142篇。由于口头文学是在乡村民间流传的，在传统的坚守上民间比官方更持久，更有耐力，也就最有代表性，我们选择其中牛郎织女故事比较完整的83篇进行分析。
这83篇传说，基本上都包含牛郎、织女、结婚、分离、王母娘娘（或天帝）、银河及相会等要素。牛郎织女之所以分离，既有王母娘娘不近人情、棒打鸳鸯的故事，也有织女厌倦牛郎、逃回天宫的事例，更有牛郎织女婚后荒废耕织引得天帝（或王母娘娘）发怒的“异文”。在这些传说中，织女的形象决定着情节的发展和主题的展现。第一种，织女对牛郎无爱情可言，她和牛郎结婚生子是迫于无奈——仙衣被藏，一旦得到自己的衣服，就立即逃走。计18篇。这些故事北到黑龙江，西到新疆，南到贵州，可以说遍布大半个中国。结合牛女成婚是由神牛主媒分析，这一类型的故事应是牛女传说的较早状态。第二种，织女与牛郎婚后不再从事耕织被天帝（或者玉皇大帝、天河老人、王母娘娘）强行拆散。计12篇。主要流传于南方如浙江、广东、广西、台湾等地。织女婚后卿卿我我，荒废女红，说明她对牛郎还是有爱的。这种类型的传说南朝时期就已出现，到20世纪初期的广东海丰民间还在流传着。生于1903年的钟敬文先生，幼年时期听其母亲讲的牛女故事情节是：牛郎和织女，他们是天上一对又美丽又乖巧的少年人儿。当他们没有结婚之前，两人一样地十分勤勉地做着自己的工作——牛郎牧牛，织女织布。天帝看他们活得这么可爱，所以恩赐他们结成夫妇。哪知缔婚之后，两人只管深深的爱恋着，再不把各人自己的职务放在心中——牧牛、织布的事，都抛荒了。这种情形，后来被天帝知道了，他心里很是愤怒，即刻下了一道圣旨……（静闻：《牛郎和织女》，载《陆安传说》,1925年）与南朝刘宋《齐谐记》的记载大体相似。第三种，织女忠于爱情，看重家庭，被王母娘娘或玉帝派天兵天将捉回，被迫与牛郎分离。计52篇。这是后世牛女传说的主流。它歌颂了织女的勤劳智慧、忠贞不二和对美好爱情的追求，表现了浪漫主义的精神。
三、从现实到浪漫
在牛郎织女传说里，多数都有划银河（或天河）的情节。织女划银河阻挡牛郎追赶的传说12篇；王母娘娘划银河的传说45篇，绝大多数是滥施淫威，惩罚牛郎织女，但也有例外，有1篇（流传于河北束鹿即今辛集市一代）是因为牛郎织女天天吵架甚至诉诸家庭暴力，惹得王母娘娘心烦；另一篇（流传于山东潍坊和新疆哈密地区）是因为织女从牛郎身边逃走，牛郎追赶，王母娘娘救女心切，划下银河。
每年七月七牛郎织女相会时，他们都做些什么呢？多数传说里都说两人相诉离别之苦、思念之痛，泪落如雨，富有浪漫主义色彩。正如民间歌谣里唱的那样：“织女牛郎天河隔，七月七日到一堆，说不完的知心话，擦不净的眼泪水。”可在有些地方的传说里，织女忙于尽家庭主妇的责任。在内蒙古乌拉特前旗、浙江定海、福建泉州漳州一带，织女回到家里后，马上为牛郎洗衣裳、洗碗筷。牛郎与织女分离后，每天把用过的碗筷聚在一起，织女为牛郎洗了一夜的碗，洗一只碗流一滴泪，就这样，织女忙忙碌碌地过了一夜，第二天一早，又离别了。反映了男权社会男人不做家务的现实。在河北蔚县、黑龙江加格达奇等地，民间传说：织女被王母娘娘带回天上后，被罚一年到头干活，累得腰酸腿软，七月七和牛郎相会时，还忙着缝补衣服，给孩子纳鞋底等，“说着话剥着麻，头顶筐萝晒芝麻；做花衣纳鞋底，又怕孩子受了苦”。突出了织女勤劳、善良的贤妻良母形象，完全是现实中劳动妇女生活的写照。
从古至今，绝大多数牛女传说中，织女都是一个心灵手巧、勤劳贤惠的妇女形象，这就可以说明为什么牛女传说促成了盛行于各地民间的“七夕”“乞巧”等重要习俗了。织女的婚姻，受到牛郎和王母娘娘的双重挤压，这在专制时代，在男权社会里，是织女不得不面临的问题，但她凭自己的勇敢、勤劳，硬是争取到了一部分自由。从这方面来说，牛女传说有宣扬男女爱情的一面，最主要的还是让我们看到了广大人民追求幸福婚姻、美满家庭和反抗强权的良苦用心。
众所周知，20世纪60年代以来，随着黄梅戏电影《牛郎织女》的问世和广泛流传，牛女传说成为一部爱的赞歌，被视为纯爱情故事，“七夕”也从乞巧节蜕变为东方情人节，恰恰就是这个时代的文化选择。
（作者为中国民间文艺家协会理论研究室主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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