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版:文艺·副刊总第4732期 >2025-02-17编印

康师傅和他的铁匠铺
刊发日期:2025-02-17 作者:  语音阅读:

  春节回老家过年,和堂哥一起在村子里走走看看,能亲切的感受到这些年家乡的变化,新房多了,道路宽敞干净了,人们的生活水平明显提高了。

  走到村北一户人家,看到院子很大,干净整洁,问起堂哥,才知道这是原来的铁匠康师傅的家,康师傅的儿子在南方经商,前些年回来把家里房子院子翻盖一新。问起康师傅,堂哥说,康师傅年纪大了,现在很少出门,身体还可以,这让我想起少年时在康师傅家看打铁、听他讲故事的情景,堂哥随即说起康师傅和他的铁匠铺的兴衰来。

  那时,康师傅家院子西南角有一大间茅屋,屋里垒有火炉,一台铁砧子,几把铁锤铁钳,风箱拉的呼呼声响,火苗随着风箱的节奏跳动着。

  康师傅的脸庞在火苗的映衬下,忽黑忽红,汗珠顺着脸颊两边滴落,袖子高高地挽起,双手青筋暴涨,左手紧紧握着铁钳,将一块烧得发红泛白的铁块,夹到铁砧子上,右手的小锤叮当叮当地捶打着。一个半大小伙儿抡起大锤,在康师傅小锤的引导下,使劲地砸向铁块,火星四溅,沉重的喘息声,打铁的叮咚声,在冬日寂静的夜晚听得格外清晰。

  一群少年围在火炉旁,目不转睛地盯着。铁块变凉了,发硬了,打不动了,又放到火炉里烧。趁这空儿,康师傅便开讲了一部长篇大书——《隋唐演义》。少年们被故事情节打动着,李元霸的力大无穷,罗成的回马枪,秦琼的双锏,尉迟敬德的双鞭,对十八条好汉的勇武赞叹不已。讲到精彩处,一少年突然问道,康师傅,要是用李元霸的双锤来打铁会怎样?众少年和康师傅哈哈大笑道:“要是用李元霸的双锤来打铁,恐怕轻轻的一锤,连铁砧子都要入地三尺了。”故事讲着,打铁的功夫也没有停下,拉风箱的累了,便有人争着去拉,抡大锤的累了,便有人跃跃欲试,欢声笑语伴着打铁的节奏,穿破夜空,唤儿声,犬吠声,此起彼伏。

  康师傅的手艺是祖传的。他爹常说,打铁要趁热,做人要趁年轻。康师傅从不惜力,手艺也越来越精。打的菜刀镰刀,铁锨锄头,镢头耙子,铁钉抓子,都是农村常用的。村上几个生产队的骡马牛的铁掌也是他打的,大牲口的铁掌也是他钉的。钉掌时,要有人牵好牲口,康师傅围上牛皮围腰,搬来凳子坐好,嘴里咬着钉掌用的小钉子,先将牲口的前蹄或后蹄搬起,用锋利的剔刀将牲口磨坏烂死的蹄筋小心地切掉切平,然后再将铁掌用钉子钉好,这样牲口干活就不会磨蹄子,走起路来还会发出清脆的蹄踏声。

  打铁最重要的技术是淬火,将打好的刀具或农具,按火候放入水槽里,只听刺啦一声,热气腾起,一股刺鼻的味道直入脑门,然后再用铁钳夹出,看看火候是否到位,这可是要非常有经验才行。工具的耐用,刀具的锋利,都离不开这关键的一环,而康师傅的淬火技术在十里八村是最好的。

  有这手艺,自然就有人上门来请求帮忙,修个农具,打个镰刀,钉个椅子簸箕,给孩童们打个小刀、剜菜铲都是常有的事,而康师傅从不拒绝,也不收钱,他常说,咱就会这点手艺,承蒙乡亲们看的起,谁还没有个求人的时候?

  时光荏苒,铁锤与铁砧子的撞击声,就像闹钟的钟摆,数着日出日落,康师傅也已是花甲之年。他脸上尽是风与火、煤与铁烙下的伤痕,皱纹里也嵌着煤灰,长满老茧的双手也不再那么有力,头发也白了,背也有点驼了,眼睛有点昏花了,打铁的气势也不复当年了。围在铁匠铺看打铁的少年也都成家立业,有地去了城市里生活。随着社会的发展和科技的进步,铁匠铺的生意是越来越冷清了,只有几只麻雀在屋檐下探头探脑,偶尔扑棱着翅膀,叽叽喳喳地叫着,飞来飞去。

  墙角里堆着几把锈迹斑斑的镰刀,是几天前老王头送来的。老王头说,马上收麦了,儿子买了一台联合收割机,这些老家伙什虽说用不上了,可又舍不得扔掉,就拿来让康师傅修修。康师傅知道,修好了也不会有人用,但他还是一锤一锤地敲打着,仿佛这样就能留住些什么。

  几个月前,康师傅的儿子从珠海回来,说要接他去南方,那里气候宜人,适合养老。康师傅摇摇头,说,这铁匠铺离不开人。儿子见劝不动他,留下几千块钱,叹口气,摇摇头,无奈地走了。

  康师傅知道,这铁匠铺迟早要关门,就像儿子远去的背影,还有角落里那些被遗忘的农具。但他还是每天早早地起来,生起炉火,找来一块铁烧烧,再一锤一锤地敲打,火星溅起时,他仿佛看到了那些围在火炉旁看他打铁、听他侃大山的熟悉的面孔。

  又是一个早晨,铁匠铺的门敞开着,炉火有气无力地跳动着。康师傅坐在一把破旧的椅子上,看着炉火发呆。过了好长时间,他站起来,背着双手,缓慢地走出家门,看看熟悉而又陌生的村庄,看看老王头家新买的联合收割机、老柴家新买的拖拉机、播种机,看着宽敞干净的街道、邻居家的新房,顿感时代变了。于是,他见人便说“铁匠铺关门是早晚的事。”

  讲完这些,堂哥看着我,苦笑一下说:“康师傅是个好人。在他内心里,那份对传统工艺的热爱和对乡亲们的情谊永远不会消逝。”我点点头。 (徐占领)